「……」劉越走三步一回頭,希望呂雉能夠回心轉意,相比為母后分憂解難,牛肉羹有時候也不是那麼重要。
可母后沒有理會他亮閃閃的眼睛,冷酷無情地消失在他的視野里。
待圓滾滾的小身影不見了,呂雉重新跽坐,再也遮不住眼角的一抹紅。
不想母后背負罵名……
她怎麼捨得讓越兒失望?
不知過了多久,久到盛夏的夜風吹來,點點寒意爬上膝間。呂雉猛然站起,一個瘋狂的念頭如雜草般叢生。
——震懾世人,不留罵名,讓劉邦有苦說不出,還要費盡心思幫她遮掩。
她如何看不出越兒眼中那一抹可惜?
她的孩子定能得償所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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轉眼過了半月,淮陰侯府。
一個僕從打扮的親信小跑而來,在主廂房外探頭探腦:「皇后清晨召見丞相,聽說是陛下討伐逆賊大獲全勝,不日就要回朝,皇后決議在長樂宮舉辦酒宴,相邀百官與君侯。」
守在門外的披甲忠僕乃跟隨韓信的舊將,聞言大吃一驚,陳豨竟如此不堪一擊?!
他的臉色變來變去,半晌嘆道:「我這就去通報。」
推開門,陣陣酒氣襲來,忠僕不自覺地放輕腳步。韓信眯眼看他:「什麼事?」
眼見君侯被陛下解了兵權,軟禁長安,他們這些自願跟著君侯的舊將最痛心不過,卻無能為力。他輕聲稟報了消息,韓信放下酒壺,良久地出神:「……」
「沒用的東西。」韓信道。
近些年被軟禁在京,他無時無刻不在悔恨。
他若想反,早就真反了。人活世上,不就為了名,為了利,他萬萬沒想到請求封王的口信惹來猜忌——陛下還是漢王的時候,就不滿自己了。
可笑他一片忠漢之心,終究比不上陛下厭棄。
功高就是錯嗎?!
陽夏侯陳豨曾經在他帳下做事,上回陳豨來見,他早早看出他的反心,於是鼓勵他,說你必定能成大事。韓信想,都到了現在這個地步,人廢了,爭的一口氣不能落,即便陳豨造反不成,也能給陛下添點堵!
陛下約定不會殺他,他唯一的追求就是添堵了。
沒想到陳豨竟這般沒用,十萬大軍數日潰敗,瞧瞧,長樂宮都要舉行慶功宴了。
拎起酒壺又喝了一口,韓信淡淡道:「不去。」
皇后不愧和陛下是夫妻,一介女子連他都覺得心狠。進宮赴宴,還不知有什麼算計等著他,傻子才去。
忠僕一躬身,便退到門外,吩咐左右進宮回稟。
又過了半個時辰,親信氣喘吁吁地跑來:「君侯,丞相,丞相來了!」
丞相?
韓信隱約聽到幾個字,抹了抹嘴,快步推開門。
丞相對他有知遇之恩,沒有蕭何,就沒有他韓信的輝煌。韓信雖驕傲,卻最是踐行知恩圖報,他對丞相一向尊重,甚至軟禁京中,也不忘逢節送上厚禮。
就見一個長須美髯,形容穩重的俊朗男子朝他走來,鬢間有星星點點的花白。韓信迎了上去,英俊面容帶了笑:「丞相大駕,可惜信不能出府相迎。」
蕭何內心沉重,聞言更滯澀幾分,面上卻是不顯。
活到他這個年歲,家族顯赫,兒孫繞膝,已經沒有什麼好遺憾的了。可作為伯樂,要把極力舉薦的千里馬送上死路,又有誰狠得下心。
皇后知道他狠不下心,故而問他一句話:「丞相可知陛下疏遠你,而重用御史大夫周昌的緣故嗎?」
蕭何如何不知道!一是因為陛下老了,遏制不住猜忌之心,二是因為淮陰侯。
淮陰侯不忿也好,衝動也罷,涉及謀反,是真真切切的事。
收斂好思緒,蕭何笑道:「外面日頭正好,淮陰侯不如與我一道赴宴。長樂宮備了你愛吃的黃魚,不嘗一嘗實在可惜。」
……
鍾室,又稱懸鐘之室,梁頂掛有一方巨鍾。
盛夏遮不住的潮濕悶熱,韓信越走越覺不對勁。宮中沒有車馬不說,更沒有大勝之下喜悅的氣氛,正當他狐疑的時候,蕭何溫和開口:「慶功宴不在永壽殿,而在後邊的大夏宮。鍾室備有禮衣,我瞧你一身酒氣,還是換換為好。」
霎那間,疑慮一掃而空,便是鍾室外的武士搜身搜鞋,韓信也沒有懷疑什麼,徑直入了鍾室。
蕭何停在殿外許久,手握住又鬆開,終是跟在了韓信的身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