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我可沒有奚落他。」
小姑娘啞聲輕道:「我是見他可憐,怕他覺得男子作哭羞愧,才將花襖給他蓋著,可是他不領情,還誆我……」
「我沒有哭。」梁恆想要扯下蓋在頭上的花襖,他聞得到身旁人散出的月鱗香,那是鳳鸞宮裡獨一份的恩賞,他咬著唇不敢作哭,生怕趙婉儀治罪他。
不過——
他剛抬手,面前的婦人便握住他的胳膊,一張臉上滿顯端莊鳳儀,沒有波瀾,但是言語溫聲:「宮裡有規矩,位尊者不應為卑者喪哭,要罰脊杖二十。」
梁恆抬眸有點驚恐。
「我沒有哭。」
「可是何為尊、何又為卑呢?」
趙婉儀將帶著的新衣裳罩在梁恆的身上,同時低眸迎上樑恆抬起的臉龐,「本宮雖不喜你母親生前叛主的行徑,可是……眼下她已離去,本宮何苦與一死人計較,又怎能不生惻隱之心,狠毒到不讓她親兒弔唁的道理?」
梁恆白日裡知曉生母離世的消息,當時脫了加身的新袍便一路跑到冷宮。
他不想做皇子,只想同母親守著過平安日子,到了冷宮裡,他聽了旁人不少的揣測,有人說就是皇后授意逼死了他的母親,勸他莫要再生出事端,害了自己。
宮裡是不准哭的,這是大忌諱——
並非不能為他低賤的生母哭,就連是皇后故去,他也是不能哭的。
宮裡若不是尊者駕崩,朝代更替,旁人都不能為死者落一滴淚。
梁恆很想將眼裡滾動的淚珠忍住,生怕趙婉儀苛責他,沒想到趙婉儀抬手擦去他眼角的淚痕,溫婉的看向他,「既是弔唁生母,你有何哭不得?」
「可是——」
「眼下闃若無人,你想哭就哭……若是羞愧難當,就在本宮的懷裡哭。」
趙婉儀平日裡端莊的不像話,一張臉冷冰冰的沒有半點顏色,也就是在自家侄兒面前才有那麼點溫情色。
可是——
梁恆眼下覺得她的懷抱很暖。
並不是那種鐵石心腸的惡婦。
白日裡的無端猜忌,在此時終歸是消散了。趙婉儀抬手撫著他的腦袋,「恆兒,剛剛嘉兒說得在理,只有卑者才會用眼淚討人憐憫,而這等伎倆在宮裡向來無用,無端是有些人獻媚的花招罷了。」
有人理會,是萬幸。
可有些人不搭理,便是枉費工夫。
趙婉儀是不屑做此等招數的,她也養不來那等懦弱的性子,她盼著梁恆有出息,在宮裡他得要自強才能活命。
可是今日——
她居然意外的說了這般的話,又做了違背她本心的動作。
趙婉儀來時沒有想過,她會像普通婦人那般抱住孩子,可笑的是,她沒有做過母親,面前的男丁也不是她的親兒。
「恆兒,你母親雖為宮婢,卻是你的生母,她儘管犯了過錯,可是於你有恩,白日裡本宮同你說的話,那是說給旁人聽的,你莫要放在心上。」
梁恆抬眸,一雙眼比剛剛更要紅了,他撐著眼皮直勾勾的看向目前的婦人,遲遲沒有閉上眼睛,渾然覺得做夢。
「你若是不想認我做母親,你還可悔一次,只不過……往後你依舊要在這裡過往日的窮苦日子,你可甘願?」
「我——」
「若是不願,你便要記得,打明日過後,你便是養在皇后身旁的皇子,做一個皇子,你不能有任何軟弱……不然連著本宮都會受你連累。」
趙婉儀抬首看向月色,皎潔明月在此刻半染烏雲,她猶記得她入宮那日也曾鮮活爛漫,可是不知打那日起,她變了。
也許——
是她知曉先皇后的死因那日。
是她明白她身為皇后,不能有自己的親兒之時。
是她知曉至親夫妻也有疏離那日。
梁恆失去了親母,她也失去了親兒,兩個寡人也許是最能共情的。
他們都是這清冷宮裡,無法全然左右自己人生的可憐人,她恨帝王家的權數,可是眼下卻要撫養一個新帝長大。
「嗯。」梁恆將臉埋在趙婉儀的懷中,他點了點頭,幅度不大,但是胸膛與趙婉儀相貼時,扯得趙婉儀心悸。
她多想——
他不曾開口應答。
做個微末宮人未嘗不好,好過於往後面對奪嫡時的擔驚受怕。
可是他答應了,那麼她就得庇佑他,像今日看顧不全的事,往後便不能再發生,她要護罩他有朝一日能獨當一面。
梁恆也不知曉那日——
他到底是怎麼昏睡過去的?
不過他冰冷的身體莫名溫暖了起來,趙婉儀的懷抱,有著淡淡的月鱗香意,那雙瘦弱的胳膊在環住他身時莫名有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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梁恆醒來時,窗外還沒有明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