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倉促地移開視線,抬起袖子胡亂擦了擦眼睛,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一些:「周總, 喝點水吧。」
「現在幾點了?」
聽了他的話, 周應淮終於有了動作, 遲緩地轉頭看向小楊,卻沒接他遞過來的水。
「快十點了。」
「……他進去兩個小時了。」周應淮的眼神落回搶救室的大門,聲音嘶啞, 機械地陳述著。
小楊望著那刺目的紅光,半晌說不出話來, 饒是他這種缺乏醫療常識的人,也知道進去的時間越久, 情況就越不樂觀。
就在這時, 搶救室的門終於被打開, 卻只有一位護士急匆匆地走出。一看到門口候著的兩人, 便語速極快地開口:「是蘇沉星的家屬嗎?病人急性上消化道出血,生命體徵還不穩定,必須提前通知你們,誰跟我走一趟, 簽一下病危通知書?」
小楊腿一軟,幾乎就要癱倒在地,他雙唇顫抖:「蘇哥他父母都去世了,目前沒有直系親屬……」
「我來簽。」周應淮的聲音打斷了小楊的話,他朝前邁步,卻趔趄了一下,保持同樣的姿勢站了太久,連他自己都有些感受不到雙腿的存在。
「你是家屬嗎?如果不是的話,這不合規定……」
「我可以負責,無論什麼情況,我都會全力承擔。」
周應淮的語氣冷靜到幾乎有些不正常,護士的目光在他和小楊身上打了個轉,便迅速做出了決定:「行,那你跟我來。」
護士剛把列印好的通知遞給周應淮,就見他簽字落筆一氣呵成,她連忙提醒:「你先看清楚內容再簽……」
話沒說完,她就發現了不對勁,這個看似鎮定的男人,簽字的手竟控制不住地微微發抖,最後一個字落下的時候,筆尖直接透過紙背,戳出了個深深的墨點。
她一時有些啞然,默默地接過簽好的病危通知書,趕回搶救室前,她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周應淮一眼:「我們會盡力的。」
「……謝謝。」
回應她的,只有沙啞的兩個字。
周應淮目送著護士進了搶救室,大門開關的瞬間,透過門縫,他能看到裡面冰冷的儀器,圍得密不透風的醫護,以及一隻從病床上垂落下來的,蒼白無力的手,指尖還帶著已然乾涸的血跡。
他不受控制地回想起不久前的那一幕:蘇沉星身體軟倒在自己懷裡,溫熱的鮮血不斷從唇邊溢出,他徒勞地伸手去擦,卻怎麼也擦不乾淨。
這將成為他此生揮之不去的夢魘。
周應淮一向不信神佛,而命運也從未對他仁慈,但他此刻站在門外,卻在心底祈求了成千上萬次——只要蘇沉星活下來,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。
或許上天真的聽到了他的祈願,不知過了多久,搶救室外的紅燈終於熄滅,先走出來的是賀遠喬,他連手套都沒顧得上摘,一把按住了周應淮的肩膀,眼睛亮得驚人:「救回來了。」
聽清他話的一瞬間,周應淮的瞳孔驟然緊縮,感受到凝固的血液重新在血管里奔涌,死寂的心臟也開始劇烈跳動。滾輪的聲音越靠越近,他的目光越過賀遠喬,落在了病床的那人身上。
蘇沉星靜靜地躺在雪白的床單上,呼吸面罩擋住了他大半張臉,胸口的起伏微弱到幾乎看不見,身上纏著無數管線,像是被打碎縫合的瓷器。
醫護人員沒有停留,直接將病床推往了另一個方向,周應淮下意識地追了兩步,卻被賀遠喬用力按住。
「情況還沒完全穩定,得先去ICU觀察幾天,每天會有固定的探視時間,我等會再和你說。」
賀遠喬拍了拍他的肩膀,匆匆擱下一句話後,便跟上了他們的腳步。
小楊站在邊上,將他們的對話收入耳中,終於鬆掉了緊繃著的那根弦,毫無形象地癱坐在地,嘴上嘀咕著:「老天保佑老天保佑……」
他望著周應淮依舊站得筆直的身影,心裡的欽佩如江水般滔滔不絕,都到這時候了還能保持冷靜,怪不得年紀輕輕就事業有成……他剛要開口說話,卻突然瞥見——
一滴水珠悄無聲息地划過周應淮的側臉,迅速砸落在了反光的地面上。
……
「得虧是在醫院,不然他這齣血量,耽誤一分鐘都不一定能救得回來。」
賀遠喬回想起前兩日那場驚心動魄的搶救,還是有些後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