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榮顯最多能忍到見著那長鞭的時候,他何必白費功夫安排?
欽天殿地處上京近郊,是在繁華中辟出的清雅地界,鏡止門乃欽天殿正門,其側一條巧奪天工的水瀑飛流直下,是為入欽天殿之人滌盡雜塵。
但這處過於僻靜,是以王公貴族哪日突然惦記起欽天殿,往往選擇從城中側門而入,直到天子入欽天殿養傷,陸攬洲封鎖其餘數道門,只留鏡止門。
肅王府的車架照例五匹汗血馬開路,奢華無比,跟鏡止門格格不入。
南榮顯綺繡被身,金玉冠束著烏髮,連腰間白玉環都燁然生輝。
侍官弓著身子撲通跪地,「肅王,王上...」
南榮顯親自掀起錦簾,「王上這般心軟你都求不來,活著有什麼意趣?」
這話入耳,侍官嚇得也不結巴了,「王上說殿下若執意面聖,就尋兩枚骰子來,擲出幾點就替王上試幾下新鞭子。」
「殿下莫怪,王上還說,不勉強殿下,王上總會回宮的!」
周遭靜下來,只剩水流激盪石頭的聲音,夏昭抱劍看向自家王爺,他已經不怕他們肅王府會當場造反,他怕南榮顯不管不顧地入欽天殿。
世人都道肅王殘暴嗜殺,他只知道,當年若不是肅王,他早已凍死在上京雪夜,是肅王招他入府做侍衛,還承諾他隨時能走——「屆時本王以百金酬你。」
他拱手開口,用上自己這輩子能學會的全部話術,「殿下,欽天殿由陸攬洲一手把持,或許王上也受制於陸攬洲,我率人護送殿下入內。」
他這話剛落,就見赤焰軍中士兵捧著兩枚骰子出來,「王上怕吵,肅王若決定面聖,選個揮鞭之人隨侍即可。」
南榮顯見狀從馬車上下來,腰間朱纓寶飾隨之微動,「王上與本王的事,輪得到赤焰軍插手?陸將軍挾持王上意圖謀反,赤焰軍倒真是當慣了逆軍。」
那士兵將骰子掀到地上,「南榮顯,你他娘的才是叛軍!不敢進欽天殿就滾回王府,王上如今寵信將軍...」
寵信?南榮顯從夏昭手中抽出長劍,出劍狠厲,在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士兵頸上劃出條血痕,但被鏡止門石匾上的反光一照又堪堪停下,「罷了,怕你的血腥味嗆著王上。」
他對練武沒什麼興趣,被他那肅王爹逼著練上幾年就更厭惡到極點,可沒辦法,南榮宸喜歡。
見軍中兄弟被侮辱至此,值守的赤焰軍將南榮顯一眾人團團圍住,只見這位惡名遠揚的肅王爺親自蹲下拾起地上的骰子,隨手指了個侍從,「你同本王前去。」
夏昭朝南榮顯急道,「殿下!」
但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家王爺在劍尖包圍之下走進鏡止門。
南榮顯掌心緊握著兩枚骰子,連日打探之下,他十分清楚南榮宸在哪處寢殿休養,兩枚骰子稜角嵌進他肉里,壓不下他心中萬分之一的焦躁。
阿宸流了這麼多血,會不會很痛,有沒有將養回來?阿宸是何時知曉當日盈月泉那人是他,他要如何解釋阿宸才能相信含元殿那一箭不是他射的?
阿宸最最心軟,定是被奸人在旁誤導,才會誤會他到這個地步,現在一定還不晚!
他將骰子放進侍從手中的瓷器里,輕晃幾下,「本王要王上親自開瓷蓋。」
南榮宸少時就愛偷玩這中民間玩意兒,手法很好,沒少調侃他的壞運氣。
肅王府的侍衛自覺倒霉到家才被肅王選中,這差事還是比較適合夏昭大人來做,此時被兩枚骰子上的血糊得暈頭轉向,默默祈禱能活著離開欽天殿。
駐守在此的杜桓上前開口,「將軍方才剛送王上去藥泉,殿下隨我來。」
跟陸攬洲去藥泉?南榮顯當日只當盈月泉那幾聲腳步是前去救駕之人,後來才知,那日南榮承煜去過,陸攬洲也去過!
甚至南榮承煜在九安山那一箭,也是陸攬洲射的,他二人狼狽為奸,騙了南榮宸。又居心叵測把阿宸困在欽天殿,定然是活夠了。
他朝杜桓一笑,「多謝。」
當務之急是要見到南榮宸。
肅王突然溫和有禮,著實驚到周圍的赤焰軍和隨行的肅王府侍衛:囂張跋扈如肅王,還能有忍耐吃癟的時候?
杜桓回他一笑,南榮顯這孫子估計當年沒少為了跟太子相鬥,剋扣他們赤焰軍的糧草,這個熱鬧還沒看他就覺得痛快!
待到了殿外,南榮顯抬步邁入殿中,沒人攔他,他心中興奮幾乎滅頂:阿宸果然不捨得罰他,阿宸不曾疑他恨他,阿宸......
直到他站在最後一扇檀木門前,伸手觸及之前難得猶豫,接著被一道他日夜肖想的聲音攔下,「王兄來了,先看看孤新得的九節長鞭。」
一句輕得幾乎揉碎在風裡的話如閻羅判詞,一筆抹去他心中欣悅,連帶著封上他的喉,他低頭去看木匣中的繞了幾周的長鞭,說不出話。